去年初，一家外資壽險總經理意味深長地說，如果銀行定存利率到2%，金融市場會長得完全不一樣。

如今看來，那一席話宛如警世預言。

台灣一年期定存利率雖然沒有破2%，只有1.6%，但已是前一年的2倍。

去年一整年，美國聯準會把利率從0%拉到4.5%，導致全球股債重摔，在金融圈颳起巨大風暴，中斷國內金融業連3年獲利屢創新高的榮景。

成也壽險，敗也壽險

保險業顯然是重災區。《天下》百大金融業，2022年總獲利4053億，較前一年腰斬。15家金控，有11家淨收益負成長，而且壽險部位愈大，負成長也愈大。

第一、華南、台新、永豐是唯四淨收益成長的金控，其中華南、永豐都沒有壽險，第一、台新也以銀行為主。

金控獲利腰斬，股民荷包跟著乾癟。今年3家不發股利的金控中，開發金和新光金都是以壽險為主；國泰金和富邦金則靠拿出老本來配發股利，安撫股民。

擴張壽險版圖，原是金控獲利保證。

過去9年，台灣保險業總資產從16.5兆成長至33.6兆，規模翻倍，同期銀行業資產僅成長六成。

保險業能吸收現金，加上壽險的財務槓桿高，金控紛紛效尤國泰與富邦的雙引擎策略，掀起整併潮。

2011至2015年間，中信金一連吃下大都會、宏利和台灣人壽；2017年開發金併購中國人壽；2021年台新金併購保德信人壽。

「過去金控資產的成長都在保險，銀行不容易成長，才想說有個保險，能發揮綜效，」中信金控總經理陳佳文不諱言，「保險也曾幫我們一年賺200多億。」

只是，成也壽險，敗也壽險。

疫情、戰爭、通膨，導致利率環境反轉，原本股債市雙漲，投資收益可觀的壽險，一下被逼至險境。因為股債雙殺，吃掉股本，壽險公司差點都得增資，直到金管會祭出一連串的監理彈性才穩住。

產險也不好過。去年，台灣落後世界、大規模爆發本土疫情。大量民眾一手握快篩試劑，一手打給保險業務員，申請防疫險理賠。防疫險成了燙手山芋，2022年讓全體保險業理賠了1693億元，是保費收入的43倍。

最新《天下》百大金融業，有13家虧損，創下2012年以來新高，產險業佔大宗。

「一年賠掉過去20年賺的錢，」一家民營金控總經理無奈地說。

舊錢流出去，新錢進不來

壽險業的苦難還沒結束，去年下半，美國急速升息，導致台美利差持續擴大，美元升值。看壞未來景氣，美國債券反常地短天期利率遠遠高於長天期，買美元保單，不如放在美元定存，這導致大批保戶從保險公司搬現金，解約潮讓保險公司高層急著調頭寸。

一家民營金控建經公司主管透露，年初以來，不只一家壽險公司賣掉REITs（不動產投資信託）換現金。

保誠人壽通路長孟子文，去年也把長期持有的利變年金解約。他坦言，當初買是因為宣告利率2.98%，報酬比要付的房貸利率還高；但去年宣告利率已低於房貸利率，他覺得不划算，乾脆整筆解約，把錢拿去還房貸。

不只舊錢外流，新錢也進不來。

安聯人壽總經理林順才指出，去年利率漲得快，銀行理專有很多其他商品可以賣，像定存、海外債，突然間保險變得很沒吸引力，造成銀行銷售保單的佔比急速萎縮。從過去銀行銷售保單佔比超過五成，今年2月，剩不到四成。

全球利率環境反轉，股債匯市大幅震盪，金融業深陷暴風圈。

根據保險業公開資訊觀測站，包括國泰、南山、台壽、新光、合庫、台銀、中華郵政，一共7家人壽，全年保險給付大於保費收入，這代表保險公司現金淨流出。

台幣升值、國際新規，都對壽險不利

淡江大學風險管理與保險系副教授郝充仁解釋，任何投資都最好不要賣在最低點。但去年投資市場這麼不好，保險公司因為帳上現金不足，被迫處分跌價的資產，就會導致資產縮水，恐影響保險公司體質。

今年初各大金控召開法說會，金融業分析師緊盯保險公司的脫退率。脫退率是指，保單因中途失效或解約的人數佔總保戶的比例，可視為解約潮的指標之一。國泰、新光、富邦不諱言，解約潮高峰在去年10月，但強調如今已和緩。

不過，郝充仁認為，保險公司的現金流可能依舊吃緊。因為保戶只是把解約改成了保單借款，依舊從保險公司提款。只是保單借款不計入脫退率。

金管會今年3月史無前例地放寬，保險公司調度資金的工具——附條件交易債券的種類。讓保險公司缺錢時，可以拿手上的債券去找銀行或券商，以債券為擔保品，換成現金。換言之，金管會出面幫保險業解套。

「只要美債殖利率持續倒掛，這個問題就無解，」郝充仁看法悲觀，因為短天期利率優於長天期，美元定存利率就會優於美元利變保單。至今，已連續10個月美國2年期公債殖利率高於10年期公債殖利率。

隨聯準會升息循環進入尾聲，市場預期金融市場會漸入佳境，但保險業的苦日子卻還沒結束。

保險業第一季保費收入年減19%，若扣除續期保費，代表銷售動能的新契約保費收入仍大減近四成，保險業的前景依舊不明。

台灣壽險成亞洲最危險的地方

「保險業要學會跟陰晴圓缺共舞，」法國巴黎人壽亞洲區總裁黃葹正色說道，「市場不會那麼快回到風平浪靜。」

撇開市場風險，眼前仍有兩大挑戰。

一是保險公司收台幣保費，但拿去買美元資產，等到保戶申請理賠，又要以台幣給付，台灣保險公司因此承擔較高的外匯風險。保險局承認，今年保險業首季虧損，主因即台幣升值，導致匯兌損失逾千億。

中華信評研究顯示，過去10年，台灣壽險業外匯淨曝險部位增加近兩成，主因是為了省下避險成本，未避險部位擴大。

潛在影響是，外匯風險愈高，壽險業獲利波動也愈大。台灣壽險業外匯風險冠於亞洲各國，已成為亞洲最危險的地方。

其次，接軌新的國際監理準則，保險業增資壓力罩頂。繼歐盟、韓國之後，台灣預計2026年接軌IFRS17（國際會計準則）和ICS（新清償能力指標），讓金控、壽險公司如臨大敵。為了不要跟股東拿太多錢，保險產品轉型勢在必行，長期以來熱賣的儲蓄險則將逐步退場。

富邦人壽年初睽違13年再賣起分紅保單，即基於保險公司不必保證每年要分紅給保戶，對保險公司的資本要求較低。

「保險未來幾年會很辛苦，現在不是跑馬圈地的時候，」陳佳文觀察，「未來它對金控獲利的貢獻，也不會像過去那麼大了。」

金控雙引擎神話正在褪色，保險業進入收縮期，對長期扭曲的台灣保險市場未必是壞事，只是短期握有壽險金控股票的股民，可能還要忍耐一段日子的陣痛。

好消息是，防疫險理賠會落幕，今年上半年產險業增資潮會告一段落；升息步調從激進走向和緩，壽險業資金外流壓力會變小。而確定的是，靠據點穩扎穩打做生意、賺利差的銀行，將在未來幾年再度獲得青睞。

告別保險紅利，台灣金融業將進入新時代。

（雜誌原標題為：金融業──金控雙引擎褪色，告別保險紅利時代。責任編輯：王儷華）